燕燕于飞
2016-06-03 13:49:00
来源:民进徐州市体育支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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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朋友在微信群中讲了一件温凉参半的事:一个亲戚从老家过来看他,特意把屋顶的燕窝捅掉带来了。亲戚说:听说燕窝很补,城里工作压力大,看你年纪轻轻就半头白发了,要很好地补一补。朋友感动得稀里稀里哗啦,发了一大串大哭的表情符号。

  燕子是一种属于农村的鸟,数千年来或者说自达有人伊始,一直与农民和睦相处;人们可能会用弹弓打山鹊,或者支起箩筐捕麻雀,甚至当成趣事写进文章,却绝不会伤害一只燕子。你想想身边,十个女子中应该会有一个两个名叫什么什么燕吧?——这份情感是与生俱来的,早已融入人类历史和血脉,不能够剥离的。

  所以,我不太相信朋友老家的亲戚会做出掏掉燕窝的事情。倘真如此,也足见对他的关切之情何其深厚乃尔!无论如何,我突然对燕子有了兴趣,更确切一些地讲,很多年之后,燕子再次以活泼灵动的姿态,不容分说闯入我的心海。

  小的时候,老家还是木檁的茅草房,坐北朝南,燕子便将家安在北坡面第三根檩条上,正对堂屋大门,采光极好。然而,这样的选址却给我们带来了麻烦。燕窝的直下方,正是我们一日三餐之所。试想,在我们大快朵颐的时节,它屁股一翘,秽物飞流直下,那是何等堵心的事情?即便落下一条两条吃剩的虫子,也足够煞风景的。父亲便找来一只斗篷,倒系于椽子,垂悬到燕窝下,承接着随时可能跌落的天外来物。

  燕子来时新社,梨花落后清明。记忆里,燕子从遥远的南方返回时,总是在蒙蒙细雨中,刚刚断凉的三四月之交。历经千辛万苦,飞越千村万落,两只燕子一路携持,终于回到旧日巢穴。正赶上芹泥雨润,顾不得歇息温存,就开始来往穿梭,你衔一点泥浆,我叼一根草叶,三两天就将旧家修葺一新。我们也像接待贵客一般,抱着一颗珍视的心,千方百计予其方便,离家锁门时留一条缝,晚上也不大声喧闹,以免扰了它们的清梦。而某年它们若来得晚了些,我的心便惴惴不安,天天期盼着问大人:“燕子怎么还没回来?”我俨然把它们当成了家庭一员,上个秋天外出旅行,玩够了就要回来。江南虽好不是家,燕子是有感情的恋家鸟,绝不会做乐不思蜀的刘阿斗。

  不多久,母燕就开始抱窝孵蛋,出入不像以前那样频繁,而公燕却更加忙碌了,一天飞进飞出何止数十次。出去的时候穿花拂柳,贴地掠水,左突右冲,捕捉虫子;满载而归时,看到母燕温和的眼神,必定万分欣慰,感觉所有的疲惫爽然若失。多年以后,我以为燕子雌雄颉颃,飞则相随,入则同巢,比鸳鸯更像极了世间恩爱的夫妻。刚一出现在文学作品中,就是一场令人肝肠寸断的情侣别离情形——“燕燕于飞,差池其羽。之子于归,远送于野。瞻望弗及,泣涕如雨。”(《诗经·燕燕》)——也成就了一个让人心酸不已的成语“劳燕分飞”。燕子自身情深意重,也喜欢成人之美。唐朝时候,一个叫任宗的男人离家经商,数年不归。其妻郭绍兰写了一首《寄夫》诗系于燕足。诗云:“我婿去重湖,临窗泣血书。殷勤凭燕翼,寄与薄情夫。”江湖渺茫,这只燕子还真找到了任宗。其时,任宗在荆州,一日忽悠燕停在肩头,燕足系有书笺,解视之,乃妻所寄,遂感泣而归。

  大约半个月的时间,燕巢里传来小燕子唧唧咋咋的叫声,然后一个个探出头来,惊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。两只老燕子也开始了更为卖力的捕食,一会一趟,把虫子放进乳燕黄黄的小嘴里,迅即离去,往返不停。随着小燕子一天天长大,住房也紧张了,老燕子晚上也只能蹲在窝边打个盹。看它们实在辛劳,我便领着弟弟去捉虫子,装在玻璃瓶中带回来,放在磨盘等空阔的地方,方便老燕子发现。但是观察了几天,没见燕子吃掉一条虫子,却便宜了我家的芦花鸡。

  燕子很聪明,或许知道小别更能增进感情吧。每年春天都记得来我家筑巢,等到我差不多习以为常的时候,它又要离开了。七夕本来就是个充满感伤的日子,每到这天母亲就会说:“燕子要去天上搭桥了。”话里满含着恋恋不舍,加上阴郁的天气,让人惆怅不已。从那之后,秋风凉了,黄叶落了,白雪飘了,我就一直盼着春暖花开燕子翩翩再飞来。

  长大后我来到城市生活,也就离开了燕子。城里高楼大厦栉比林立,却没有燕子筑巢的地方,也没有燕子赖以生存的昆虫,它们只能飞翔在我关于故乡的回忆里。再后来,农村杀虫剂泛滥,田野里不再百草丰茂,楼房拔地而起,门窗也封闭得严严实实,连一只苍蝇都难以飞入,燕子生活的空间被逐步挤压。如今,连我母亲都不记得从哪个春天开始,我家的燕子不再回来,孤零零倒悬在第三根檩条上的燕窝,也在翻盖房屋时倾覆了。

作者:张自军  编辑:薛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