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介书生郑振铎
2013-12-17 11:41:00
来源:民进会史资料选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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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书生嗜书被书恼, 

  买书倾囊心愉悦; 

  卖书易米心不甘, 

  永不买书心凄惶。 

  郑振铎是中国民主促进会的发起人和创始人之一,也是著名作家和文学史家。他1898年生于浙江温州,其父过早逝世,与母亲相依为命,家境清贫。郑振铎从小刻苦学习,好学不倦,因家贫买不起书。他说:“我要看书总是向人借”,读书贫里乐。他对自己读书要求严格,在日记上写道:“读书毋草率,每读一书必一页一页读过,随有所见,即做札记。”郑振铎20岁时到北京读书,常常去附近图书馆借阅图书。在那里,他结识了瞿秋白、耿济之和许地山等有志青年,在思想上和学术上进行交流。他们因志趣相投成了好友。1919年,郑振铎积极参加了五四运动,五四运动带来了新思想的高潮,是新文学运动的开端。从此,郑振铎开始了他的文学运动。他写作用的主要笔名是西谛,这是振铎英文名字的缩写字头为c、t 二字母,西谛即为该两字母的音译。五四以后,郑振铎南下上海。这时上海商务印书馆正在提倡新文化,聘用新人物,他进馆做了编辑。商务印书馆股东之一,宿儒高梦旦很看重郑振铎,称郑为“新文化运动的一位良好的辅导”。高和郑又是同乡,福建长乐人。不久,郑振铎成了高梦旦的乘龙快婿。当然,郑振铎不仅勤奋有才华,相貌亦堂堂,高挑个,惯穿西服,翩翩美男子也。在商务印书馆,他继沈雁冰后主编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个大型文学刊物《小说月报》长达10年,使之成为宣传新文化运动的一个重要阵地。这时期他和叶圣陶、王伯祥同事,收入比较稳定,下班后常常拉他们去福州路喝绍兴酒。书翁之意不在酒,福州路中段是旧书铺集中的地方,郑振铎喜欢旧书成癖,经过书铺就忍不住踅了进去,往往兴冲冲地捧着一沓书出来,高兴地说:“喜欢得弗得了。”最初,郑振铎收的是西洋文学一类的书;后来搜集些词曲和小说;以后罗致了不少关于古代版画的书册;有条件了,眼界也开始扩大,从近代刊本到宋元旧本,到敦煌写经卷,到古代石刻,到钟鼎文学,到甲骨文字。郑振铎讲究版本,他注重书版的款式和字体,尤其注重图版。郑振铎对洋装书籍,通常只是在封面上签个名,线装书才加“长乐郑氏藏书”之印,他有一颗长方印“不簿今人爱古人”。 

  1937年11月,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上海大部分及其周围地区,只有市区内的“租界”未被占领成为孤岛。当时战火蔓延,江南藏书家多受兵祸之累,他们要出售其所藏,以养家活口。常熟、苏州、南浔、上海等著名藏书楼的书籍在古书摊肆上常常出现,价格很低,其中时有绝佳善本,一时上海书市颇为热闹。为了防止这些书籍珍本流落海外和敌伪手里,郑振铎竭尽全力抢救文化遗产,开始以自己财力罗致他所需要的书,书商也和他逐渐熟悉,每有书都先给他挑选。郑振铎自己财力毕竟有限,后来徐森玉等人设法以公款来“抢救”许许多多的民族文献。值得一提的是,郑振铎几经周折才买到稀世国宝孤本元明杂剧64册。研读后,他写了一篇3万多字长文加以介绍,将该书定名为《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》。郑振铎后来在回忆中写道:“当时,取到书的时候,简直比攻下一座名城,得到一个国家还要得意!我翻了又翻,看了又看,慎重地把书捧回家来。把帽子和大衣都丢了,还不知道。”喜悦之情,溢于言表。1941年12月珍珠港事件后,日本兵从虹口开进“租界”,上海全部沦陷,郑振铎含泪在他任教的暨南大学给学生上了最后一课。为了继续抢救保护文献,他仍冒险留居上海。他的名声很大,日伪当局想把他拉下水,遭拒,就此一直把他视为眼中钉。为了个人和书籍安全,郑振铎离开静安寺庙弄的家,静静地住到宛平路一楼阁,改名易姓为陈敬夫。郑振铎经常打扮成儒商去福州路各书店,继续他的搜救和研究工作。日子一久,他生活日益窘迫,不得不卖书以糊口。当一捆捆、一箱箱的书拿出去卖,他边编书目边吞泪,部部书本本书都是可爱的,他回忆道:售去的不仅仅是“书”,同时也是我的“感情”,我的“研究工作”,我的“心的温暖”!字字辛酸。为了书,他托诗人王辛迪帮助找买主,能使书善为保藏,不使散失。有位周先生知情后,慨然允诺相助。1955年周先生故去后,其家人遵嘱将书全部捐给国家,一诺千金真君子,幸哉! 

  抗战胜利,他继续整理文献,主编《民主》周刊,阐明该刊宗旨是反对内战,争取政治民主;创办大型文学月刊《文艺复兴》,他的发刊词写得有声有色,涵盖古今中外。他的系列散文《蛰居散记》在柯灵主编的进步刊物《周报》连载。1946年,《上海文化》曾请读者评选“最钦佩的作家”,结果前三名是巴金、郑振铎和茅盾。他主编的《民主》周刊因其不断揭发和抨击国民党当局的倒行逆施而被当局明令查禁。1949年2月,郑振铎在中共地下党安排下离开上海,绕道香港进入解放区。 

  新中国成立后,郑振铎对未来充满了希望,他要把自己的才华献给中国的复兴。作为党外文化界知名人士,郑振铎在文化部任要职,对古籍出版、考古工作做了大量工作,笔耕不辍。他多次出国访问和讲学,在国外,他总是抢时间参观博物馆、图书馆和文物古迹;了解异国风俗文化;极关心流落在外的中国文物和古籍。郑振铎的渊博学识和口才使得听他讲学的人赞赏不已。 

  从1951年“三反”开始,中国政治运动此起彼伏,虽然郑振铎频繁参加政治活动,但是他不懂政治,缺乏政治敏感,一直埋首于故纸堆中,编选影印出版和再版珍贵文化典籍,甚至在1957年和1958年初反右期间,他还努力影印出版了《天竺灵签》和《历代古人像赞》,并且写了跋。1958年5月下旬,在学术文化领域内,全国开展“插红旗、拔白旗”运动,郑振铎首当其冲,成为众矢之的。6月2日,文汇报点名批评他厚古薄今。紧接着,光明日报陆续发表了批郑文章。8月下旬,文学研究所所长在所务会议上决定所内群众批判郑振铎。到了9月份,北京大学中文系一研究会发表批郑文章,公开点名“郑振铎先生是中国文学史研究者中的一面大白旗”,9月下旬,文化部领导层内部对他进行批判帮助。他不断地作检查,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批判。极左路线使文坛荆棘丛生,人事更为错综。郑振铎的富有独创性见解的著作,被肢解,被批判,甚至外联到胡适。他的保护传统文化遗产的行为,成为厚古薄今的罪状。有趋炎附势转而又落井下石者,有心术不良者。上纲上线,不置人于死地不善罢甘休。郑振铎毕竟是一介书生,书生气十足,治学严谨,清高但宽松厚道,一生向往光明,追求进步。随着对他的批判不断升级,反反复复的折腾,他彷偟了,他约巴金共进午餐时,郑振铎一反平日习惯,忽然提起“要为亿万人的幸福献身”。9月下旬,他在日记中写道:“下决心不再买书。”一位视书如命的学者要与书决绝! 

  10月17日,郑振铎按外交部原计划率文化代表团出国访问,批判会暂停,批判文章继续出笼。天有不测风云,飞机在苏联上空失事,一代英才就此陨落,郑振铎时年60,正是做学问的黄金岁月,虚负凌云万丈才,一生襟抱未曾开。当时巴金正在莫斯科一会场主席台,得到郑振铎遇难消息最早,他悄悄告诉身旁的冰心,冰心轻轻地说了一句:“我想,他最后在想什么。”巴金也想知道,郑振铎最后在想什么?呜呼,天地茫茫,粉身碎骨全不怕,要留清白在人间! 

作者:冒怀谷  编辑:薛伟